17，道士们
领头的男子，他的眼睛里有着农民的淳朴和城里人的文明，也有着农民的愚昧和城里人的狡诈。他鼓动着爸爸们烧这样，做那样，也在一边帮着省钱，“你们要就全部都兴，要就一样都不要兴”。专门敲锣的胖子，我的印象并不深刻，要不是他晚上走圈扮和尚，我觉得那只是一个配角罢了。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当主角，配角在人们眼里始终都是背景吧。
穿黑衣服的少年，在唱经的时候总是有一丝丝的笑意，也会时不时有按捺不住想揍他的念头。而穿白色衣服的少年态度明显谦恭很多。但我还是不明白，到底道士们颂的咿咿呀呀的歌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我们年纪还小，不懂得《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真正奥义吧。
18，地藏
我只知道，这应该是一种超度亡灵普救众生的歌曲吧。黄泉路上无老少的听起来总觉得有许多的无奈，人们总想延长自己的寿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
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哪怕一年半载不回去，也总觉得是一个世界的人，随便什么时候就可以看了，便是一直不看。现在就算是念一千遍《地藏菩萨本愿经》也不能唤回来了，做给活人看看，聊以安慰自己。有句话会触动所有的亲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19，作秀还是祈福
我去灵堂原本没有事情，但是办法事的道士们需要一个孝子端着呈敬的文书。外面的人们说笑的说笑，吃瓜果的吃瓜果，奶奶的四个儿子，三个孙子，除了我在道场静静呆着待着，没有人理睬。以为法事自然是道士们自己办了，我们便可当做戏一般看过。
“来一个孝子！”
又喊了几遍。领头的男子看见了我。
“你是不是这家里的人？”
我点了点头，于是被捧起了文书。那些文书长得很像金块银块，轻飘飘的，我就端着站在那，跟着前面的道士作揖下跪。
20，作秀还是祈福（续）
金钹、唢呐、木鱼、小鼓、三角架等声音此起彼伏，或许在别人眼中，这些一昼夜的好事就像是一种封建迷信的作秀，但我以为，不认真感受里面的音调和颂词，是对生命的一种不尊重。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了，吊唁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鱼龙混杂的也多了。大不了的，不是来看奶奶的，有的是还一个人情，有的是让我们欠他的人情，总之，对死者的尊重流为空谈。中国人发明了麻将，自从4000年前开始，它就阴魂不散在中华民族的上空，麻将开始麻痹我们的生活，奶奶的存在大约只像一张被弃的牌，放在那里。
21，名字
我一直在这六个道士的唱念做打中默默的站着，感性的悲伤被诵经慢慢化为理性的生命追寻，但诵经中，每提到一次胡天银，我的心就会揪紧一次。奶奶，这个名字我不会再叫起了。听惯了，叫惯了奶奶的称呼，突然听到一声奶奶的真名，不是不习惯，而是真的伤感。
奶奶，这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她代表只是一种关系。
奶奶，我不知道在梦里，在醒着，在无数的随口叫起……
22，照片寻找
昨日晚上，大家翻箱倒柜找奶奶的照片，作为遗照。但今天早上我并未看见奶奶的遗像。不见也好，奶奶的脸被纸钱完全挡住，即便见了又怎样，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我的耳边一直在想着锣打钹动木鱼敲的声音，我沉浸在这个世界之中，只是不时瞟视到道场之外的摆龙门阵的声音，吃瓜果打麻将的声音，心中流露的只有酸楚罢了。
没错，我是一个不懂道场的人，可是既然做了这样的法事，爷爷希望的，寄托在生者的注视下，为了死者的安息，他还是一场封建迷信吗？
23，洗礼
升天的安魂曲，人生生命的信仰和人生终极奥义的渴望。
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赶人情，没人会注意到辛苦的六个道士的道场。人们过去，就像赶车一样，无关的生命匆匆地走了。这些道士为了养家糊口，行走于江湖，做的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超脱和脱离肉体的洗礼罢了。
我就这样捧着文书，跟着一个道士作揖，下跪。中国古代就有跪“天地君亲师”一说。对于不认识的人，完全没有下跪的必要。比如印尼女老板之于华工。
24，天地君亲师
在道士眼中，每一个需要超度的人都是他们的亲人。佛说，“众生平等”，没有人谁比谁高雅或者庸俗，满口的脏话自以为是的文化暴发户也好，用看不懂的文字炫耀自己的潮流的新新一代也罢，还是动用强权力量侵吞民主意识的人民公仆，或者是潜心研究不小心一日走红的学者，浮躁的社会催生的走秀怪胎，更多是平凡生活中的平凡一代。在佛看来，皆为亲人。我在端着呈贡的文书，仿佛端着奶奶的魂魄，每念一段，我们就会烧掉这纸做的文书。在火焰之中，我会看见奶奶的影子，一定是我的幻觉吧，烟熏了眼睛。
25，水
对眼的老头认真写着文书上的各路神仙，墨汁装在一次性的塑料杯子里。冷不防一失手打翻在地上，和我昨晚打翻的墨汁痕迹一模一样。可以重复的是历史书，不可以重复的是历史。
我的一次性水杯，装满了绿茶叶和半杯白开水，它们还没有融合成为绿茶水。
26，烫伤
送完一路神仙，还有一路神仙。神仙也要休息，所以诵经暂时停止。人当然也要休息。扯着嗓子把我们的心意传递给九天之上的神仙，神仙居住的地方好远好高，不知道这样大声地叫喊能不能被听到。
我们送完了一路神仙，我们从喧闹却真实的感伤中苏醒过来，又要招呼来往的客人吧。
二哥但惠国一边帮我倒茶一边提醒我不要烫到了。我自语到：“烫到就烫到吧。”二哥撩起裤腿：“但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烫伤我的腿的事吗？”
烫过后的皮肤会浮起一层，而且终生不会消去，这是不是所谓的兄弟情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小时候的恶作剧，让二哥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27，茶叶
看着绿茶，我知道这是商场里买的10元一袋的玉屏春里的茶叶粉末，在水里会渐渐膨胀，成为宽大的茶叶，水边由透明变为青绿。人的一生就在沉浮之中充实自己，刚出生的一片小小的针尖，随后变成一片生命之树上的叶子，在慢慢地枯萎，最后落地扫进树根。
对于叶子来说，这样的结局是美好的。可对于接待众位来客的茶叶来说，他们的结局就是扔进垃圾桶里，和奶奶的遗体一起火化了吧。
28，清香
每次招待，红白喜事请客吃饭，总有这种廉价的绿茶会出现每个人的一次性水杯里。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绿茶会穿越在不同的饭局之上。便宜，清香，这种清香似有似无，人的生命在好大的时间长河中也似有似无，或许到了2012，生命是有，而不是似有吧。在诵经的过程中，为了润嗓子，道士们会时不时喝点茶水，我们的法事中有一种“送水”，也是两杯，一杯白酒，一杯绿茶。
29，隔阂
毕竟有个杯子作为隔阂吧，虽然是一次性的，茶和空气的区分还是很明显的，看得见摸得着，只有当茶水不慎泼出杯子，才会有一瞬间的不明显。而道场包括了麻将桌所在的地方、招待的地方，声音可以传遍整个灵堂，但其实是灵堂包括了道场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第二次端着不同的文书，抬头看见了奶奶的遗像，还有红色的大花。
30，挽联
那里有一副对联，“一世勤劳得佳风，终生简朴留典范”，横批是“音容永存”，我才不管这是不是市面上通用的挽联，用在奶奶身上，这就是奶奶的。小时候不懂事，和二哥争奶奶，或许这只是一个游戏，但当二哥说“是我的奶奶”时，我会不服气的反击，“是我的奶奶”。你说是男孩子的争强好胜也罢，嫉妒也好，亚当该隐的情结么，对我还有什么用呢？
31，零碎的问题
我不厌其烦地问爸爸妈妈，二哥大我几岁？
是二哥大我6岁吧，我记得有一张照片，是6岁的二哥抱着出生1个月的我，那是真的是无知，真的是可爱。不管是二哥还是我。大哥又大了二哥2岁半。零碎的，我问了二伯母才知道了哥哥们的过去，上午的我还一直不晓。
奶奶带大了我们三兄弟。爸爸排行老八，自我出生就知道了。大伯父但功富，我的大哥但学华，二伯父但功全，二哥但惠国……絮絮叨叨的身世总总，我不觉得烦。奶奶从来不会唠唠叨叨地说这些吧。我就记得，我看见奶奶弓着身子在剥毛夹豆子，一边和爷爷说着话。很多时候，我还小的时候，我看见了奶奶就坐在那里。
32，梦
即使知道了，唠唠叨叨的，现在终于安静。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吧。奶奶自5月1日住院以来，就没睡过什么安稳觉了。连带着爸爸四兄弟也是。
在休息的时候，我偶尔会睡过去，但死亡就是不会惊醒的梦。以前有一个童话故事，王子吻醒公主，或许真正的童话在公主的梦中。奶奶或许想做公主一辈子了，但家境艰难，奶奶从来就没有提起过，我们也不知道，每一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每一个公主都有一个白马王子的传说。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