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者（15）小小的生意

 

时间就这样以年为单位过去了，我依然糊涂地活着。我们四大天王奔跑在村里的各个角落，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村里有好多人家盖了新砖房。我好羡慕。我回到家看到自己家住的土坯房，我回想着，每天睡觉的时候，会时不时地从墙上掉下泥块来。用妈妈的话来说，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感觉是最后一天，不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躺在废墟里。

我在外面受了刺激，回到家里来，就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盖新房啊？我要住新房子。这个问题我一连问了好长的时间，妈妈每次都很无奈地说，快了快了。我等了好久，见家里没有动静，我干着急，最后偷偷地问妈妈，怎么回事呢？妈妈诡秘地说，我们盖房子的钱快够了，就是还差一个洞。我忙问为什么，妈妈掐着手指头说：你看现在一块砖一毛钱，你平均每天都要花两毛，也就是两块砖，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十块砖。你想想看，一面墙如果少六十块砖会是多大的洞！再说你又不是只花一个月钱，你再想想，时间长了，你不就是会买零食吃掉一座房子吗？我歪着脑袋随着妈妈的思绪走，一会儿是新房子的几个大窟窿，一会儿是以后的若干年里我们一家人还住这个仍然掉土块的土坯房里。下雨的时候在房内接上大大小小的盆，以免屋内成为池塘。我想到这恐怖的情景，感觉到一种恐惧，所以我决定我以后不乱花钱了。

意志是坚强的，行动是脆弱的。有时候，看到别人都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好东西，就控制不住也要解解馋。每次花完钱之后，那一面有一个洞的墙就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这样不行，我得想下办法，既能让自己解馋，又能不让房子有个窟窿。在我作了若干个社会调查之后一项计划随即拟订出来。

夏天，仿佛已经到来了。村里的人们吃午饭都搬到了大门口过道里去了。村里的冰糕厂准备开始运作了，我要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我向在街上开代销点的自家爷爷要了个方便面纸盒子，他问我干什么我不予回答，扮了鬼脸跑开了。我回到家里，把家里装化肥用的大塑料袋找着，打开一头，洗干净，在纸盒子里放上了几个椅子厚棉垫，再把洗干净的塑料袋放进去，这样，一个简易保温箱就制成了。我把它固定在车子后架上，然后就奔村里冰糕厂去了。

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贩卖冰糕。我调查清楚了：夏天来了，天气热了，人们都开始消暑了。水果，农村人一般都舍不得买来自己吃，唯有这种只有水、色素、糖精的冰糕是农村人的最爱。这样的冰糕一毛钱三块儿，一般的家庭一天只要两毛钱，这样一天的酷热就熬过去了。我在计算着，全村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买我的冰糕，我家房子的洞就没有了。我在憧憬着住进新房子里。

冰糕厂的老板娘是我奶奶的一个什么的亲戚，拐来拐去的，我得称呼人家表姐。这位表姐真够客气，在我提出赊账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给我提上一块钱的货，并且按照一毛钱五块的优惠价格。我欣喜若狂、鞠躬行礼，那个姐叫得那个甜，旁人一定认为我们是亲姐弟。其实，我们都是虚伪的，我为了赊到冰糕，她为了打开门面。从那时开始我就明白这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用的关系，彼此利用。

我推着车子走到大街上，想象着人们争相购买的场景。然后我的小口袋里装满了钞票，我屁颠屁颠地回家，妈妈也笑逐颜开，直夸我是懂事的好孩子。

我推着车子走到大街上，走两步就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我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场面，想打算马上在他们面前消失掉。可是我的速度远不及他们几个，小鬼大老远就叫唤起来了，猴子不许跑再跑我们就拿坷垃砸你了。其他二人也一起附和。他们当中只有孙静笑嘻嘻地说，他是怕我们吃他的冰糕吧！真小气。

如果单单听到小鬼说用坷垃咂我，我是不怕的，反而会跑得更快，致命的是我听见孙静说我小气，这是我所不能认同的。我支住车子，从箱子中掏出四块冒着寒气的冰糕递给他们。我努着嘴说，谁说我要跑，我是没有看见你们。大头他们连推辞的话都没说，接过来就往嘴里塞。我嘴里说慢点慢点，心里却在想小心噎死你们。孙静没有接吃，只是接过来又重新放到箱子里，说，我不渴也不热，你还是留着多卖五分钱吧。我感激地看看她，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会拥抱她，然后吻她额头说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可混蛋至及的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那好，等卖不完后再吃吧！”

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卖完了你就甭吃了。

吃了我的东西，还想吃我的东西就得听我的话。这句话的真理衍生于“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在我的重重利诱下，三人终于答应为我当免费的喇叭。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就走上了经商之路。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我推着车子，孙静在后面扶着箱子，有生意的时候我拿冰糕孙静收钱与找钱，而其余二人的任务是不停地扯着嗓子喊：“卖冰糕啦！甜甜的冰糕，又好又便宜，一毛钱三块”，喊声此起彼伏。这三个人频频地说渴了，必须回家喝水，不然嗓子喊不出声来。我深知他们的企图，就从快要化掉的一堆中找到三块快要化掉的递给他们，然后我就听见他们的声音又提高了两调儿。

 

我们走街串巷，正当午的太阳，火热的温度，免费的大功率喇叭。天时地利人和，我全占了，我的小事业取得了开门红。孙静真的一块也没有吃，冰糕全部卖完了。我对不起孙静。我心里想着，等明天吧！明天我给她补偿。

孙静，是我们四个人中最懂事的。他的爸爸常年在外开车，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孙妈妈带着他们姐弟俩在家度日，孙妈妈干完田里的活后，往往累得直不起腰，孙静要去地里帮妈妈干农活。可田里的活她根本做不动，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家务包下来，洗碗做饭，以减少孙妈妈的负担，每次和我们玩都是等做完家务以后才来的，这是我们心中的孙静。

那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里。我看着床上一大堆零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我坐在床上开始没完没了地数钱。五分的、一毛的，数得我头脑发胀。我数了若干遍，竟然有若干遍的答案，我开始生气了，赌气地放在那里，不数了！

最后，还是念佛回来的奶奶帮我数清了的。那一天，我赚了三毛五，我换算了一下，整好三块半砖。

第二天，大街上出现了四个卖冰糕的。